the strength of mom

說一個簡單的故事, 故事裡頭夾雜了過程。新生，幻滅，回顧，分裂，告別，重生，原來都只是過程裏頭， 不同時刻點的模樣。故事總是這樣起頭的。


 愛上一個女人，作為女同性戀二十餘年以後，這不是多稀奇古怪的事。她幾乎不會說中文，『海南雞飯』四字只聽得懂『海』，略猜得懂 『雞』。 彼時我的英文能力同樣歪曲地峰迴百轉。馬的， 英文很難的，從雙語幼稚園學起似乎也沒有贏在起跑點。老搞不清楚別人是問 where 還是 when， how  和 what 雖是聽懂了，回答時腦袋舌頭一起打結， I I I I I , it it it it it, she she she, he he he. Damn it, it’s a SHE, not he。

在圖書館的階梯上遇見了一個女人，詢問她是否介意我在這裡點根菸，她搖頭， 繼續跟朋友說笑去，不知怎麼地還是回頭同我搭話，就著凌晨咖啡店昏黃的燈光和美國南方的星空，聊上一整夜。 她靦腆笑著穿透我彆腳的防備，她抓著我的衣領親了我一回，我愛上了這個女人，然後因著年輕幼稚蠢笨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原因，走散了。

『妳是個念舊的傢伙，過去的情人之於妳就像是一列排在眼前的盒子，只有妳才會沒事去搖一搖看看盒子是不是空了。』好友對我如是說。 我真去搖了搖這個從圖書館前撿到的盒子，過了一巡暴烈的青春和惶惶不安，卻記得感情的初衷。或是因為記得太清楚，所以分開的這些年來總是刻意小氣地避開。我不能再傷心一次，喔還有，老娘不談遠距離戀愛，謝謝。原則的存在向來都是為了被推翻，我自己從不例外。我一直愛著在圖書館前碰上，那個中文說得七零八落的女人。某個天氣甚好的五月天，穿著猴子頭睡衣，頂著蓬亂剛睡醒的頭髮，她問 would you spend the rest of your life with me，我終於備好足夠的勇氣，深呼吸，捉狹又拐彎抹角地說 yes。然後我們開始看月曆，對行程，訂戒指，發電子郵件向好友奔相走告，we are engaged and getting married in 3 months, woohoo。

細節處理都容易，我們的關卡都落在如何對父母說出口。唉，作為女同性戀二十年餘，事實就像是不要談的秘密，大家知道知道，放心裡就好.。哎呀好麻煩，我實在不會說，不能生米煮成熟飯註冊以後帶老婆回家直接介紹給娘親大人嗎？眾好友；妳們兩個開什麼玩笑, 現在就去給我打電話。 打給在台灣的母親前，我三分鐘內海乾了一杯紅酒。母親在深夜的越洋電話裡說；『妳決定的事就是決定了，媽媽相信妳挑的人。妳爸那裏我說就好。』我邊興奮地顫抖，邊仰頭想把淚水餵回眼眶。謝謝，媽。妳什麼時候把人家帶回來給我看看啊？那我要出門了。結婚大事的千言萬語, 母親就像吃小魚乾花生配菊潽一樣地幫我處理好了，我女人的感性父親則是在另一端的越洋電話上哽咽『my baby girl is getting married, I am so happy』。

如果一切就如我們所安排的，妳說有多好？彷彿看見妳坐在身旁，笑笑地點頭。阿姆斯特丹大學的附屬病院，我最親愛的女人淹沒在重重紗布和石膏的包裹裡。一夜未闔眼，下午終於打起精神去領回訂製的戒指。當天凌晨，她真地永遠地睡著了，好像一直等到這刻才能走。我在病房外緊緊握著手裡的銀戒，成對的，有妳想要的月光石呢，痛哭失聲。再掛電話回家，母親說早先以感覺凶多吉少，不敢同我說。我的孩子，我怕你傷心，妳哭，盡量的哭，沒有關係，媽媽在這裡。 我已經喝得大醉，這場噩夢歹戲拖棚太久，很討厭。緊緊擒著電話，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句完整的『媽媽，我想回家，等我帶她回去以後，我想回家。』

母親帶著小妹在中正機場把我拎起，她是不高的女人，甚至比我還矮一些，但在迎面而來的擁抱裡，我只覺得一陣無與倫比的溫熱。九十六小時內飛過兩大洋，三個大陸，六個城市，記得所有機場的代碼，只有 TPE 是回家。『回來就好，沒有關係，回來就好』，母親緊緊摟住我，我頓時放聲哭了起來。沒有委屈，我只是傷心，我好傷心。

我倔強，個性似母親，往往一言不合吵起來的多，就算談心也鮮有不踩到彼此地雷的時候。她像大多數的台灣媽媽，長大的過程裡，我鮮少收到讚美或是肢體接觸。唉我家不流行這套，好還要更好唄。成長到二十九歲，才理解我並不明白如何跟家人表達我多麼地深愛他們，原來我還是個孩子，那麼需要、仰賴母親。而現在，隔著一個大洋的距離，卻比同住一個屋簷下時尤來得親密。

『孩子妳要懂得，這是情深緣淺，沒有緣分，不能強求』

獻給我的母親。

(And)
(Pardon my English, my woman doesn’t read Chinese, remember?)
This article is dedicated to T. You taught me how to be brave and to love. You are the better half that completes me. Please allow me always stay beneath your wings.